大裤子是大安徒弟拳

大裤子是大安徒弟。十年前大安的油漆装修业务多起来时，回家招收学徒工。大裤子正好初中毕业，被他母亲拖着拽着送到大安眼前。那是晚饭后，大安正翘着脚在剪趾甲，扭过头，对着这个扁圆脸上的鼻涕好像还没擦干净的毛头小伙子，相牛一样将他看了好一会儿，才如咽一口糠菜团般艰苦的答应收下。大裤子表面畏畏缩缩的，心里却激动万分，暗暗发誓，不让师傅这样的眼光再在自己面前出现。

虽然较着这股劲，可是大裤子就做不到更好，尤其是与大安相比。大安人生得白净帅气，一身浅蓝色工装，一天活干下来，依然和早上出门时一样干净清新。而大裤子边干活边抓屁股挠头，弄得全身上下红一块白一块的，简直是在拿人家材料装修他自己。出了10分力，工夫却实在有些刺眼，所以大安常不真不假地骂他：“他妈的，带你做生务，是败坏老子名声。”大裤子不敢犟嘴，憨笑着默默忍受。

其实大安为人极随和，成天嘻嘻哈哈的没有师傅派头，他身旁集合的那些如毛胡真九等一帮也都是喜性人。大裤子夹在中间就难免成了戏台上的一个丑角，没其他话题时就被拎出来涮涮，供大家伙开怀一笑，让大裤子想不习惯都不行。

油漆装修活虽然又脏又累，但相较于纪律森严的工厂来讲，工作环境就显得自由宽松很多了。一天八九个小时正班，而且少有加班，那么多工余时间无处打发，因而好多人都爱好上斗地主推小九。而大裤子经常要帮大安管理工具看守材料，难得有那末空闲，偶尔被拉去凑上一局，就会输得付不起账。所以后来手痒时想伸去摸牌，便被大安虚踹一脚喝开：“滚一边去，你那条破裤子没人要。”大裤子满腔委屈，却只能悻悻退出人圈。

油漆工们的老婆基本都是纺织绣花女工，女人们在一起聊得最多就是家长里短，大家在比较着谁家男人又输多少钱，谁家又吵了几回架时，终究发现居然还有一个不赌钱的好男人——大裤子，而且还理出他老实听话、肯干聚财等一堆优点来。在男人堆里抬不开端的大裤子竟然成了女人们眼里的一块宝，这虽然有些哭笑不得，无形中却为他的恋爱打开一道希望之门。

“大裤子搞对象了！”这在油漆工中间可是一条头条。对方虽不是甚么上色女孩，但和大裤子扯到一起还是有天鹅和癞蛤蟆那样可笑。大家没有像对待他人那样提出请客的要求，而是兴趣盎然积极主动地帮忙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主张。

毛胡说：“她每天半夜里上下班，路上很孤单，你借口好心接送她，在哪个树丛边把她按倒，事情就成了。”

真九说：“她洗澡的时候，你去帮她洗衣。趁门没闩牢，一下子钻进去。那时，她想逃没路走，想喊又开不了口。”

大安说：“别信他们，那些都不是好办法。我教你，偷偷弄坏她的自行车，然后用你的车驮她，这样一来，距离不是越拉越近？”

不管人家用什么样的口气说笑，大裤子只是低头干他的活，好像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样子。三个月后，大裤子和那女孩公然出双入对时，大家才开始吃惊地议论：“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有一手呢！”

大安有时有一些自己不想做又推辞不掉的人情活，就转给大裤子去做。因为大裤子不打牌，晚上有的是时间；再者大裤子相对毛胡真九那些人可靠，活做得快钱相应就收得少而且还不会拉走客户。不管活多活少，大裤子拿到钱后，都会及时返还相应的好处给大安。这是大裤子与大安之间唯一不同于别人的地方，好多人都笑话大裤子是大安身边一个长不大的老儿子。大裤子听了心里有些不快，但清楚这是别人妒忌他有外快可赚，所以不愿计较。

那年大安与人合伙回家去开涂料厂，这边的业务就索性全部拜托大裤子领班，他自己只在里遥控着指挥。大安1走，局面就有点树倒猢狲散的惨淡味道，毛胡真九等本来都有一些外路，此时再挖些大安的客源，各自都趁机当上了小老板，风光去了。大裤子接手一个今非昔比的摊子，不但要带头更卖力地去做，还要找工人找客户，忙得昏天暗地连其他的想法也没有了。物以类聚，人以群分，以大裤子为中心的新群落完全不同于大安时期的情形，笑话少了，工间赌博也没有了，大家该干嘛干吗，质量虽不比大安时期好，但工期明显缩短了，让东家挑不出更多毛病，却感受到少花钱的好处。只是劳累和奔走使他那部老爷车一路总吱吱呀呀地喊冤，还动不动就中途罢工，大裤子一咬牙，花六千块钱买了一部摩托，从此不光减轻了他的劳累程度，一路突突突的也拉风。

有人说他傻，问图的是哪门？老婆也叽叽哝哝的不快乐：“借给他十万块，不算股分，你这里还拼死拼活地为他卖命。凭甚么呀？”

“女人哪，就是头发长见识短。”大裤子这时候已开始每晚喝两杯帮助解乏，他滋了一口酒，让那股麻辣在口腔里燃烧一阵子，才用筷子指导着老婆说，“大安师傅一直待我比谁都好，现在又当上了大老板，这棵大树不靠，让别人抢去啊？再说我们都三十多岁了，过了四十，你织不了布，我这油漆活也渐渐吃不消了，到时候可以回去到他厂里做点其他的活啊？”

女人想想这话也对，毕竟在外打工不是长久之计，就不再言语了，再者她也想到哪天干不了挡车工的活，回家去大安厂做个清洁工，应当还行吧？

为了不使毛胡真九那些人抢去更多的客源，大裤子每天早晚就跟动物巡查领地那样将所有的客户家都走一遍。软中华烟太贵，只好买一包四十五的硬中华揣在兜里。其实十五至三十的烟也行，可他心里权衡着总觉得分量不够。遇见谁，脸上都陪着笑，说上两句话的就赶紧奉上一支烟。实在找不到话也要问一声：“吃过了吧？”如此勤勤恳恳地守护着，他不光保住了已有的客户，而且还拓展了一些新客源。

大安在里嘉奖他：“好好干，我不会亏待你的。”

大安这一句想像空间太大的诺言，让大裤子激动了好几天，一有机会就靠近老婆的耳边得意地说：“怎么样？我没说错吧？大安师傅，不大安老板答应不亏待我了。”

老婆一开始也随着激动，后来烦了就回说：“等着大安把你当祖宗供起来吧。”

“那倒不想。只求他吃肉时，我有骨头啃就行。”大裤子对老婆的讥讽不以为忤，仍深陷在对未来的无限向往中。

这时候人们发现大裤子有了不小的变化，脏衣服只在干活时穿，下班后马上换一套干净的外衣。头发也常梳得整整齐齐的，应该是抹了他老婆的头油，亮闪闪的清晰地显着梳齿印。和人说话也不再吭哧着半天没什么内容了。虽然笑时脸上仍有擦不干净的鼻涕的痕迹，可笑容比从前从容而且透着一股纯真的自信。有人就戏称他“大裤子老板”，他嘴上谦虚着，心里难免不美滋滋的好一番受用。

如此三年过去了，大裤子担当着大半个老板的角色，却领着大安偶尔过来结账时随手丢给他的领班工资，心里就有一点失落。尤其是看着大安与从前无法相比拟的一身肥膘，大裤子总觉得那是自己身上蚀过去的。那股苦涩的味道无处吐露，就只有在家里发点小脾气摆点小架子来分解。由于他人眼里他是捡了大安的好处，已经是个十足的老板，现在大安为生意上的事过来，在他家吃一两顿饭，那是天经地义的事。

有一次，大安来吃饭时，老婆给了点脸色。大安便一拍桌子，指着他的鼻子说：“大裤子，我看你是老实人，又是本村本队的，才相信你。不要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。在我眼前，你还嫩得多呢。不信的话，我现在就叫毛胡帮我管事，你看他会不会一蹦多高？”

大裤子急了，忙解释说：“大安老板，你别多心。是这么回事：老婆今天早上叫我帮她买卫生巾带回来，我跑来跑去给忘了。和你没关系，一点关系也没有。女人就这点小心眼，搁不住事。”

“他每天早早出去，半夜才回来，家里一大堆事历来不问，连孩子上学也不接送。我十二个小时做下来，有时累得连路都不想走。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？”女人抹着泪，说着没有下文的话，连晚饭也没吃，领着孩子上床睡觉去了。

大裤子为难地笑笑，对大安端起酒杯喊喝酒：“咳，别管她，就水多。”

艰难的日子其实家家都有，只不过风波有大小。大安的生意很快出现了重大危机，合伙人和一个大客户勾结，骗去了厂里两百多万，让大安一夜之间变成一个穷光蛋，却连打官司的对象都找不到。大安老婆也趁机落井下石，卷着家里所剩的钱财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，令潇洒半辈子的大安一下子陷进水深火热当中。

大安是油漆工中偶像级人物，这失败的消息一旦炸开，便让他的形象在人们的心目中顷刻间轰然崩毁。大裤子还是经他老婆从织布厂里转述过来的。老婆说这话时口气很复杂，有惊有疑也有一份幸灾乐祸的成份。末了还加一句评论：“命就那末大，太贪了，没好报应。”

大裤子没有接腔，抱着头大虾米一样躬在床上。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，这是他老婆从他那断断续续的鼾声中感觉到的。不过一大早，他还是按时起床出门去了，只是边走还边用手扒拉着眼睛。

一个月后，大安拎着铺盖过来了，灰溜溜的跟一个影子一样出现在大裤子门前。大裤子正好从市场回来，摩托车隆隆地开到门前才看见，他赶紧下来停好车，一手拎着刚买回的菜，一手拉着大安往屋里去。

“去，叫你妈回来时顺便在市场带点熟菜。就说家里来客了。”大裤子从兜里取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，递给桌上写作业的儿子，回头又对大安笑着说，“坐，坐，来了就好，来了就好。”

黑了许多，瘦了一圈的大安笑容没有了之前的洒脱，他瘫坐在一旁的木椅上，咳了几声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。

第二天，大裤子带着大安去几家客户那里结了账，让穷得一包象样的烟也买不起的大安腰杆子挺直了一些。大安捂着突然有些内容的口袋，激动地望着大裤子说：“患难见真情，只有你才是好兄弟呀！”受宠若惊的大裤子无以应对，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：“我不会打牌。”

很快人们发现大安骑着大裤子的摩托，重新出现在几年前就相熟的客户眼前，而大裤子则将丢在一边没当废品卖掉的自行车，推出去修理一番自己骑上。大裤子衣服又脏兮兮的不再换了，每天跟在大安后面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，不再起早歇晚地往客户家跑，于是也就没人再喊他老板了，乃至连一声大裤子师傅也越来越少有人提起。

老婆骂过他好几回，又拿大安之前的诺言来挤兑他。大裤子总是低着头不吭声，从老婆手里抢着做家务活。班车一样每晚准时接送老婆的活，又重新启动了。

“算了，狗屎糊不得墙。你就是一块肥田的料。只求那十万块别打了水漂就行。”大约是又享受到了那些久违的优厚待遇，老婆后来也想开了，反过来这样说他。

“当老板有什么好？劳心又劳力还不保险。”大裤子望着老婆忸怩地笑笑，抬手在胡子拉碴的脸上擦着那好像永远也擦不干净的鼻涕。然后端起羽觞对老婆说，“来，你也喝两杯解解乏活活血，对身体有好处。”

大裤子本是旧时的一种男式套装，粗布制作，宽腰宽裆宽腿，干农活时挡脏御寒结实耐用又能节省许多换洗工夫。这种过时又肮脏的名字被套在他的真实姓名上，既牢实又恰当，怕是这辈子也不用脱下来了。不过他老婆一开始就没有嫌弃这名号，他也就不必为此再想甚么心事了。

共 4216 字 1 页 转到页 【编者按】作者的小说语言明快幽默，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，他所塑造的人物，都是人们生活中的最朴实善良的人群。本故事中，作者所塑造的主人翁“大裤子”形象生动，憨态可掬，不管时期怎样变化，其对待友情、爱情自有他独特的一套，处处不显山露水，却处处看得出”大裤子“为人的豁达澹然。小说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，但作者却以平实锋利的笔触给我们描绘出了一名朴实的劳动者形象，更在字里行间歌颂了“大裤子”这样千千万万平凡人的道德坚守，令人读完意犹未尽。总之，这是一篇现实主义佳作，推荐赏读！【：运河之子】

1楼文友：201 - 09:17:09 问候老粉兄弟！ 喜欢写作，尤喜农村题材的乡土文学。

回复1楼文友：201 - 08:59:05 感谢运河兄！

2楼文友：201 - 1 :16:51 在尘世中，冷暖中，还有纯真的自信，与相濡以沫，足可安慰。问好老粉！

回复2楼文友：201 - 09:00:45 自知不过是一条小鱼，不可能翻出更大的浪花，所以活着只求个平安了．

楼文友：201 - 14:1 :2 平平凡凡，实实在在。有情有义，入情入理。 铁血胡杨

回复 楼文友：201 - 09:02:02 底层人物，只能平凡．握手！

4楼文友：201 - 19:56:29 大裤子，就是大裤子，经得起时代的考验，亲情，友谊，爱情，这人都拿捏的好！学习粉兄的文笔了，问好！ 静心，于浮世。（静小说号：jsx201505)

回复4楼文友：201 - 09:02:5 你总过奖，也给点指导意见呢！

5楼文友：201 - 09:24:08 欣赏老粉兄的小说 拣尽寒枝不肯栖

6楼文友：201 - 1 :19: 9 喜欢老粉兄的大裤子，短短4千字里融入夯实的生活内容，还不忘记站在高处思索一下这芸芸众生。比之以前的微小说，这个更自然不雕琢。 俗世里的耕耘者，文学里的筑梦者。

7楼文友：201 - 2 :04:04 都是大裤子这样的人，那这个社会就真的和谐啊。问好老粉！

8楼文友：201 - 20:56:59 平实的大裤子，更见老粉之实力！ 爱诗，爱文学；正直善良，敢说敢当。信奉但丁名言：走自己的路，让别人去说吧！